漫畫/李曉軍

持續多日的搜救之后,最壞的消息還是傳來了:一名8歲的孤獨癥男孩在云南大理參加夏令營期間失聯,被找到時已不幸遇難。

這場悲劇,是一個家庭無法承受之重,也將研學市場存在的種種亂象暴露于聚光燈下。

《法治日報》記者近日調查發現,供需兩旺的研學游,實則暗藏風險。需求一端,是無數家庭對孩子開闊眼界、鍛煉成長的殷切期望;供給一端,卻是一些機構匆忙入局、只顧逐利。有家長坦言,選擇一家安全可靠的研學機構,如同“開盲盒”——不僅可能花冤枉錢,連最基本的安全保障,有時也淪為“紙上談兵”。

孩子走失老師不知

研學游面向的多為中小學生。盡管市面上從6歲至18歲各年齡段項目比比皆是,但記者注意到,一些機構將參與年齡劃定在“6至12歲”,甚至有七八歲的孩子獨自參團遠行。寒暑假是研學游的高峰期,目的地既有人流密集的公共場所,也有地形復雜的自然景區。心智尚不成熟、自我保護能力較弱的未成年人置身其中,走失、中暑、摔傷等風險顯著上升。

記者近日調查發現,不少孩子曾在研學過程中遭遇安全隱患。盡管最終有驚無險,但家長回憶起來仍心有余悸。

“如果不是我主動聯系老師,他們還沒發現少了一個孩子。”在2023年暑假讓7歲女兒單獨參加了為期半天的研學活動后,四川成都家長王女士差點留下一生的悔恨。

“媽媽,我找不到隊伍了……”孩子的一個電話,讓等在研學地點附近的王女士“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”,“我強作鎮定,趕緊在活動群里聯系老師,對方這才反應過來少了一個人”。

孩子走失的短短十幾分鐘,對王女士來說卻無比漫長。“還談什么鍛煉獨立能力?連最基本的安全都保障不了!”

經歷這次事件,王女士再也不敢讓年幼的孩子單獨參加研學活動。

無獨有偶,山西臨汾的張女士也經歷了類似的揪心時刻。

沒有合同、未購保險,僅通過微信轉賬就完成了報名——這是她2023年暑假為孩子報名四川某地價值千元的一日研學活動的全部流程。“沒想到,研學途中,我的孩子掉隊兩小時。”想起當時的經歷,張女士至今心驚肉跳。

首次見到帶隊老師,張女士便對其專業性產生懷疑:“看起來像節假日兼職的大學生,一臉稚氣還不耐煩,照顧孩子不上心,說走就走,不點名也不管后面的孩子有沒有跟上。”

剛進園區不久,就有一名女孩的母親在群里提醒帶隊老師,自己的孩子因上廁所跟丟隊伍,希望清點人數再繼續行動,“但老師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”。

從上午9點起,帶隊老師開始在群里發活動照片,但好幾輪照片發過后,張女士卻始終找不到自己孩子的身影。她連忙撥打孩子的電話手表,卻因山區信號不佳一直無法接通。聯系老師后,對方這才后知后覺——有孩子不見了。

“我在景區外聽到消息,又氣又怕,手抖得連方向盤都握不住。”張女士說??嗟纫粋€多小時無果后,她要求機構老師聯系景區協助尋人,最終在孩子掉隊兩個小時后于景區餐廳內找到孩子。

原來,入園后團隊要求統一穿上綠色馬甲,張女士的孩子因穿衣稍慢,轉眼就被大部隊甩在人潮中。景區信號差,孩子聯系不上母親,只能一邊哭一邊盲目跟隨人流往前走。

事后張女士試圖向機構討要說法,卻只得到互相推諉的回應。“幾個電話輪番打來,有自稱負責人的,有說是領導的,就是不解決問題。他們的邏輯是,孩子沒丟,就不給退款。”

曾在廣東深圳某托管機構擔任執行校長的許慧(化名)向記者透露,其所在機構也曾開展研學業務。“有一次,一個一年級的孩子在研學途中自己走回了家,帶隊老師全程不知情,直到家長通知機構孩子已到家,老師才意識到人丟了。”

安全培訓流于形式

面向未成年人的研學活動,安全本應是第一要務。但多位業內人士向記者表示,目前一些機構的安全培訓形同虛設、師資水平參差不齊,為研學安全埋下隱患。

許慧曾多次負責研學老師的招募與培訓。她告訴記者:“很多機構對外宣稱老師都經過系統專業培訓,但實際上有些新老師的培訓總時長只有兩天半,培訓流于形式,更別說注意安全紅線問題。”

除“速成培訓”外,部分機構還會對教師學歷進行包裝。“很多大專畢業的老師,被包裝成名牌大學畢業生,簡歷和照片就公然掛在機構走廊里展示。”許慧說。

為最大限度地壓縮成本,不少機構傾向于低薪聘請應屆大學生或兼職人員。據許慧介紹,在一些地方,機構教師的底薪通常只有3000元左右,但每招募一名學生參加跨省市研學,就能拿到提成500元。暑假期間,業績好的老師月入可過萬元。

低底薪、高提成的薪酬結構,促使老師盡可能多招學生。“一旦錢到手,當初對家長的承諾就可能變樣。比如,本來承諾1帶5,人一多就變成1帶10。”許慧說。

對孩子們的安全教育,也往往是走個過場。“比如出發前開個安全宣講會,口頭問問‘什么行為不對’之類的話。”許慧對記者說,“最關鍵的是,很多老師自己也缺乏基礎急救和戶外安全知識。一個老師帶十幾個孩子,又沒戶外經驗,安全怎么保障?”

有業內人士透露,購買保險本是家長考量機構是否負責的重要指標,但在某些機構眼中,保險卻成了出事后推卸責任的“擋箭牌”。

“機構美其名曰為孩子買保險,但有時候這份保險不是為了保孩子,而是為了保護機構。”許慧回憶道,行業曾發生過孩子在研學期間跳樓的極端事件,但最終因有保險,事情不了了之。“保險理賠只是事后賠錢,且往往限于重傷、死亡等情況,很多傷害并不在保障范圍內。”

準入標準有待提升

“這個行業里的‘草臺班子’實在太多了。”在北京、杭州等地從事研學工作8年的李妍(化名),這樣描述當前的市場現狀。

兩次親身“涉險”,讓她對這個行業的安全狀況充滿憂慮。

今年6月,她所在機構的夏令營場地因漏雨存在安全隱患,但公司出于成本考慮未做徹底修繕,也未通報員工,反而繼續招生,“直到出事,差點砸到我”。

去年8月,公司組織一些初中畢業生研學時,接送司機在高速公路上視頻通話,差點出了交通事故,“公司也沒有處理”。

這種僥幸心理,是許多機構忽視安全的原因之一。“大家都覺得小問題沒事,湊合著繼續干。真出了大事,不還有保險兜著嗎?很多負責人就是這么想的。”李妍說,這種心態導致一些機構直接降低了對安全前期投入的標準。

她指出,研學形式多樣,風險系數也大不相同:最常見的是游學類,主要風險在交通環節;但如果是戶外探險、野外挑戰類項目,風險就會急劇上升。

“高挑戰性活動必須配備專業老師和教練,對師資要求極高。”李妍說,但由于缺乏硬性準入標準,不少并不具備資質的研學機構也在承接此類高風險項目。

不過,多位業內人士也強調,不能因此否定整個行業。

“行業內仍有非常專業的人和機構在認真做事。”李妍說,現狀是水平參差不齊。要改變這一切,必須盡快明確監管主體、建立嚴格的準入標準和常態化監督機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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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法治日報

作者:趙麗

流程編輯:U07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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